在此之前,她想成為一名綜藝制片人。大二那年暑假,她獲得了到某頂尖綜藝制作公司實習的機會,然而現(xiàn)實與她的設想完全相反。“我分配到的任務就是將韓國綜藝里面的各種游戲、橋段記錄下來”。那年暑假,她電腦里存了近60部的韓國綜藝片片源,“你在里面沒有價值,你的所有想法、點子,他們是不會看的,他們只需要你像流水線工人一樣完成橋段的搬運”。在團隊領導將自己熬夜原創(chuàng)的文案甩在桌面上,尖著嗓子叫“你們是豬吧”的時候,陳琳在心里默念“夢想已死”。她重新開始嘗試提績點,保研,繼續(xù)讀書。
但事情發(fā)展依然不像她想象的那樣順利。大三下學期的暑假,她被告知由于沒有完成必修課程的學分,無法獲得推免資格。保研失敗了。并不樂觀的疫情狀況以及仍舊緊張的中美關系,也打消了陳琳出國的念頭。家人會時常打來電話,一邊責備女兒沒能在保研期間多做一手準備,一邊是催促女兒把考研提上日程,在家人看來,研究生才能成為就業(yè)市場的“硬通貨”。“那個時間節(jié)點,考研好像也來不及了”,陳琳整個人蒙了,按照她自己的話說,她“平躺了小半年”。迷茫、掙扎成為了這一時期陳琳心中的高頻詞,她被擠出了原本明晰、可知的賽道。
2021年4月,進入教培機構讓陳琳短暫地結束了迷茫期。“能掙錢是一個因素”,陳琳告訴記者,“但更重要的是讓我感覺我在做一件事情。”簽完意向書后,陳琳參加了公司的崗后培訓,投入到講課、做卷子、分析試題中去。
“我還給初中語文的作用類題總結出了一套口訣”,陳琳用了一周不到的時間將《五年中考三年模擬》刷完了,“比我自己中考的時候還要認真。”這是她久違的狀態(tài),生活像是有了抓手,“雖然現(xiàn)在看回去覺得也沒啥實際意義,因為這東西總結也沒啥意義,但當時自己覺得每一天都過得好充實。”早上開完例會,陳琳會進到直播間錄課、講題。直播間隔音效果很好,它隔掉了外面的雜音,也暫時性地隔掉陳琳的迷茫與焦躁。
郭豪也是在自己的迷茫期撞見了教培行業(yè)。在走入教培企業(yè)校招宣講會前,郭豪在心里默默算了一筆賬??脊涂佳写嬖诤艽蟮膲毫筒淮_定性,其他行業(yè)要么是與自己的專業(yè)不匹配,要么就是薪資不合適。這樣算下來,頂著學校招牌就能去,且動輒幾十萬元起薪的教培行業(yè)是一個合算的選擇。
7月2日,沒等到學校的畢業(yè)典禮,郭豪就趕到教培機構開始暑期一期課程的講授。機構的業(yè)績提成按照開課班次計算,如果不趕著第一期,這個暑假他將少掉至少三分之一的工資。他需要盡快開課,因為他知道,這份底薪50萬元的工作能讓自己在回拒家長對于考研、考公的催促時,多一分底氣;同時也能說服自己——看,我接受這么多年的教育,還是能在金錢上看到回報的。
“我肯定不會久待”。郭豪把教培這個來錢快門檻低的行業(yè)當做“臨時避難所”,北大本科的身份能夠先讓自己在里面過上不錯的一兩年。
未來
7月24日,中共中央辦公廳、國務院辦公廳發(fā)布了《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(yè)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》(以下簡稱“雙減”政策)。那天是周六,按照主講培養(yǎng)要求,陳琳需要參與公司課程培訓。同事在課程進行中看到了“雙減”政策的發(fā)布。會議廳里出現(xiàn)騷動,同事間不斷議論,有人對著政策讀其中的關鍵語句“堅決防止”“從嚴治理”“3年內成效顯著”;有人和同事坦陳,自己在一個多月前就已經(jīng)做好了抽身的打算,在不斷向其他公司投遞簡歷;給他們講課培訓的老師看到政策后,“臉一下就黑了”,陳琳形容。
陳琳對此并非全無預料。在她看來,規(guī)范教培行業(yè)的聲音從未停止。在陳琳簽下意向書的前,今年全國兩會上,義務教育階段課外培訓存在的問題就引起關注。6月教育部成立校外教育培訓監(jiān)管司,面向教培行業(yè)進行管理。資本更早地嗅到了這一變化,二級市場中,去年暴漲的教育企業(yè)市值紛紛縮水,當中,好未來市值由5月中旬的314.3億美元縮水至7月初的150.9億美元。
“雙減”政策出臺前一晚11點左右,陳琳的朋友下班到工位領東西,她看到工位上有一臺電腦屏幕還亮著,工位上一個男人躺在轉椅上,思考自己的未來,他反問陳琳的朋友:“你難道不迷茫自己的未來嗎?”他是2020屆北大數(shù)院畢業(yè)的學生,入職擔任初中數(shù)學講師兩年,績效指標一直排在初中主講教師的首位。
7月13日陳琳拿到畢業(yè)證,畢業(yè)一周后她拿到了正式合同。按照安排,她將在7月26日周一進行“磨課”,公司安排了一名資深的萬人主講給她點評。她特意去了趟理發(fā)店,做了個護理,希望正式試講的這一天能夠有好的形象。但就在準備試講的當天,陳琳被告知自己被“優(yōu)化”了。
“教培60萬元養(yǎng)刁了我的胃口”,被“優(yōu)化”后,陳琳和一位同行談到了未來計劃,對方抱怨現(xiàn)在重新再找工作的過程讓自己很暴躁,因為怎么看工資都好低。“教培行業(yè)讓我無法對自己在就業(yè)市場上的價值有一個清醒的認知。”陳琳身邊也有朋友選擇了本科就業(yè),但無論是互聯(lián)網(wǎng)、公務員、傳媒……沒有一個行業(yè)能讓一位剛畢業(yè)的大學生獲得如此高的報酬:“就連搞金融的,你第一年也不一定拿到這么多錢。”
陳琳本來還期待著自己能成為明星講師,在教培行業(yè)的邏輯中,萬人講師是所有入行者的終極目標,“他們可能一年賺幾百萬元”。不過現(xiàn)在,一切清零。
沈源是在2019年進入教培行業(yè)的,高薪是讓她動心的原因。兩年內,沈源被裁員兩次,但薪資卻不斷抬升,在再次被裁之前,她的月薪已經(jīng)從第一份工作的6000元漲到了1.6萬元。“當時很多朋友都羨慕我能賺這么多錢。”
如今教培行業(yè)泡沫擠出,沈源自嘲:“我竟然真的以為自己年紀輕輕就能賺那么多錢。”
陳琳家人給她打了電話,讓她趕緊準備雅思考試,能趕上明年申請季節(jié)。郭豪還沒有接到被辭退的通知,但他感覺到,能到手的工資越來越少,“拿不到高薪就有違我入行的初心了”。他打算帶完這期課就離職,但離職之后呢?找工作嗎?他好像還沒想好。
(應采訪對象要求,文中陳琳、郭豪、鄭希、沈源為化名)
實習生 盧思薇 郭藝博 來源:中國青年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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